[琅琊榜][蔺苏] 一寸欢喜（3）-一去不还唯少年

[琅琊榜][蔺苏] 一寸欢喜（3）

破茧成蝶

蔺晨这辈子有几大憾事。

说来巧得紧，好几件都跟梅长苏有关。

其中之一便是梅长苏没等他回阁里就自己偷偷拆了绷带。

好吧，说偷偷不太对，因为原本两人也没约定过什么；何况是少阁主自己半夜得了飞鸽传书，口信都没留就独自跑下了山。没了同床共枕的人形暖炉，梅长苏第二天是被活活冷醒的——虽然少阁主走前记得给屋里的火盆添了两块炭。

等蔺晨回到阁里，已是三日之后。他边喊长苏长苏长苏边迈进了门，发现自己房里空落落的，那位他照顾了整整一年有余的粽子——不，病人，居然不见了踪影。而老阁主恰好闭关修行，不许人打扰，他只得先召了管事的来问话，这才知晓原本住这儿的梅公子身体好了不少，如今搬到东边的松风院去了。

蔺晨细细问了当时情况，知了个大概。既不再需要他亲自照顾，面貌又恢复如常人，也能自己下床走动了，搬走是合乎情理的；但蔺晨觉得自己此刻的心情就跟那些小鸡破壳而出时没能在旁边候着的老母鸡一样，颇不是滋味。

他遣走了管事的，环视自己住了好多年的房间片刻，觉得这儿竟有些陌生了。最终，还是恶狠狠地念叨了句“翅膀长硬了啊”就往松风院去了。

少阁主的脚步又快又急，外头还依稀下着如毛的细雪，于是他进门时便夹杂了一股子冷风，引得暖阁内正裹着狐裘伏案写字的青年也跟着全身微微一颤。蔺晨见状，把门掩上后倒是责怪起对方了，“你怎么坐暖阁里？还以为自己跟以前一样生龙活虎，风里来雪里去啊？”

梅长苏似是料到他会出现，毫不吃惊，淡然一笑，“你回来了。”

眼前这位公子面貌陌生，但那双眼睛却是蔺晨十分熟悉的——喜时如春泉煮茶，怒时似雪凝冰销，哀时若秋雨暮暮。

见蔺晨仍是沉默不语，梅长苏只好解释道：“厢房内取暖用的火盆烧得略旺了些，我嫌气闷，就跑这儿坐来了。其实也不冷。”

蔺晨依旧不吭声，走近了一些，左看右看，就差绕起圈子打量了，半晌之后，方才满意道：“……嗯，还不错。”

梅长苏放下笔，心里明了，“多亏了你的叮嘱，老阁主把我这张脸捏得勉强可以一观。”

这句话却是大大的自谦了，作为拟定每年琅琊美人榜、公子榜的少阁主，蔺晨平生敢说见过不少貌美之人，他跟前的这一位，尽管不是顶尖尖的好看，但胜在形容斯文，气质清雅，乌发玉冠，一身素白长衫，仿佛刚从水墨画卷中走出。

当然，蔺晨还是不忘贫上一贫的，“嘿，谁评价你的模样了？瞧把你美的。我是说，你的气息还算平稳，应当能撑个十年二十年的，不至于马上撒手西去，砸了我琅琊阁的招牌。”

梅长苏也不着恼，他翻了手掌，从善如流地伸过去，“蔺大夫，要把脉吗？”

真的要谈正经事，蔺晨却也不大乐意。他虽然跟梅长苏前前后后相处了一年多，但这样你来我往的打趣斗嘴，还真是头一遭，少阁主觉得很是新鲜有趣。

他上前一把捏住梅长苏的手腕，视线还留在他左边的鬓角附近，忍不住道：“你这里有一颗痣。”

“蔺大夫怎么像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作为医者，被这么一说，到底还是有些挂不住脸了，蔺晨叹气道：“……好了好了，你如今长得很是不俗，行了吧？回头记得要谢谢我爹。”

梅长苏坐正身姿，郑重道：“待老阁主出关，我自是要去拜谢救命之恩的。”

蔺晨不客气地问，“怎么，光谢我爹一个，不谢我吗？”

梅长苏又笑了，这回蔺晨能看到他脸颊上浅浅的酒窝，“我可记得少阁主说过，不必我以身相许的。”

蔺晨也跟着笑起来，“那些调侃的话你倒是记得清楚。莫非以后在我跟前都要一一找回场子来？哇，人家好害怕哦～”

“少阁主言重。若光论这嘴皮子上的功夫，你是可以排得上琅琊高手榜第一的。”

“哎，我跑断了腿，回到自己家里，连热茶都没喝上一口不说，还要被冷嘲热讽——”

“抱歉，是我思虑不周了。”梅长苏说完就要为蔺晨斟茶，无奈壶里水早已冷了，只得起身往厢房里的火盆那走。

“算了算了，你这手细皮嫩肉，吹弹即破的，这种粗活儿还是让我来吧。谁让我是怜香惜玉之人呢？”

蔺晨爱占口头便宜的毛病自然不会轻易改掉，梅长苏也不跟他争辩，等他直接搬了个火盆过来放在左近，才慢悠悠地回道：“是啊，我全身上下，如今也就是耳朵里长茧子。”

言下之意便是我躺在床上听了你蔺少阁主一年的唠叨，听得耳朵都长茧了。

蔺晨不气反乐，以前梅长苏躺床上任由他摆布，他天天逗他闹他，很是快活；如今梅长苏可以还嘴，甚至说不定还会使手段对付他了，他却也觉得棋逢对手，真心实意地高兴。

还真是人心难测啊。

蔺晨歇了会儿，仔仔细细给梅长苏诊了回脉。情况比他原先预料的要乐观，看来林殊的身体底子的确不错。两人以茶代酒，天南海北地聊了一阵，梅长苏似是有意又似是无意，再度提起了儿时旧事。

“其实，我小时候比你顽皮多了。我爹打我折了的棍子都能盖间柴房。如果不是时常有景琰帮我挡着，恐怕能砌一院墙——”

蔺晨故作出一脸我不要听我不要听的无赖神色，打断道，“长苏啊，我这趟下山，其实是去给你备了份大礼来着。不如你猜一猜是什么？”

“我素来愚钝，多半猜不出来，还请少阁主告知吧。”

“哎，本不想这么快告诉你的，就担心你情绪激动，一下子厥过去。既然你身体恢复得还可以……”蔺晨顿了下，轻声道，“再说了，万一以后你知道了我此刻故意瞒你，你肯定要跟我过不去的，所以还是跟你坦白得了。”

梅长苏神色一变，“你可是……有故人的消息？”

“是。”

琅琊阁的少阁主故意在此时抿了口茶，正打算再吊吊好友的胃口，结果抬头一看梅长苏的脸色，忙道：“哎哎哎，你怎么脸都发白了，我不是说了是一份大礼么，你究竟想到哪儿去了？”

梅长苏声音细细的，像是牙缝里钻出来：“那便请少阁主明言相告。”

“好，你别急，你别急，我直说就是。你在赤焰军中的副将卫峥还活着。他运气好，那天正巧被药王谷的人救下，如今改名素玄，对外宣称是老谷主的义子。这件事其实我早就有所耳闻，但一直不敢确定，所以也没告诉你……前几日我下山，便是去见他了。”

“卫大哥他没事……上天垂怜……那天我派他前去接应，想不到他因此而逃过一劫……太好了……他还活着……我……”

梅长苏双眼含泪，声音发颤，话才说了一半便剧烈地咳起来。蔺晨凑过身去帮他顺气，接着说道：“他一听说你还活着，立刻跟着我上琅琊阁见你。我便告诉他，你还得静养一段时日才行……好说歹说，口水都要说干了，才把他劝妥，回了药王谷。眼看就到正月，值此时节，登琅琊阁的人可说是络绎不绝，人多眼杂，实在不便，他又不像你这样相貌大改，万一被谁认出了，恐怕我跟我爹也保不住他。何况……祈王与赤焰一案才过没多久，我想你们还是别这么快见面的好。”

“……你说的是。蔺晨，卫大哥他……卫大哥他还好吗？”

“他可比你这病秧子强多了。他当年只不过是受了些皮外伤，早就养回来啦，也没缺胳膊少腿的，我瞧他身体硬朗得很。”

梅长苏顿时松了口气，面露喜色，“如此就好……如此就好。多谢你了。”

“先别急着谢我。还有呢——”蔺晨眯起眼，故意拖长了音调，此举引来梅长苏一记眼刀，“还有，卫峥大半年前寻到了赤焰军幸存下来的两位百夫长……一人名叫甄平，另一人名叫黎纲，不知你是否有印象？”

“见没见过我不大记得了……但我曾经听卫大哥提起过他们，说这两人颇有治军之才，也习过武，根基还不错；假以时日，必能托付以重任。”

“希望如此罢。总之，这两人都非常地想念他们的少帅……卫峥打算让他们以后过来跟着你做事。”

梅长苏沉思了一会儿才道：“好。我的确也需要几位可以信得过的下属。军中将士的袍泽之情，是寻常的情谊无法比拟的。”

蔺晨的神色登时暗了暗，很快又明亮如初，朗声道：“但我告诉他，我琅琊阁可不给那么多闲人管饭吃！想过来嘛，可以。他们得在药王谷把江湖规矩都学会了、把武功都练好了再过来，否则啥忙也帮不上，来也是白来。”

蔺晨向来思虑缜密，这背后的用意，梅长苏岂会不知？目前就算他们两人到了琅琊阁，的确尚无大用处，还不如先磨练磨练，等时机成熟了再到梅长苏身边听候差遣。

当下梅长苏便向蔺晨拱手一揖，“蔺晨，这一年来……诸多事——真的多谢你了。”千言万语，都在这一拜一谢之中。蔺晨这回没再推诿，大大方方地受了他一礼。

“长苏，你也不必太过放在心上，来日方长，我有的是向你讨还人情的机会。实话说，其实我并不赞同你跟这帮旧人打交道。”

“哈，你瞪我也没用，我反正不怕得罪你。”蔺晨边说边把手拢进袖子里，换了个姿势，“跟他们在一起，你必然会忆起那些旧事，从而不断地提醒自己，现在的梅长苏与过去的林殊有着怎样的天壤之别——这对你身体并无助益，你是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