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琊榜][蔺苏]一寸欢喜 （4）
苍云出岫
正月初五，琅琊榜公布于世。一向极具分量的高手榜变化最少，唯独第六和第七名的位置掉了个转儿。而往往最吸引人眼球的美人榜，今年却显得略微敷衍了，新上榜的几乎都是已稍有艳名的风尘女子。
正月初十，琅琊阁的少阁主一时兴起，竟夜剑舞。来如惊雷，去似行云，纵横剑气，雪落清光，令观者饱足了眼福，就是少阁主自己差点儿染上了风寒。整个琅琊阁上下，仅一人知道，他那其实是打赌输了。
正月十五，一瓶白梅照常摆到了老阁主的房内。这瓶梅修剪得很是别致，但若论起品色，至多能说是中等。可是，要说一般么，也不绝不一般。
因为这株白梅是多年前阁主夫人亲手栽下的。
蔺老阁主凝目细看，瓶底下还压着一方素笺，字迹娟秀清雅，“唯有香如故”。
“晨儿……难得有此孝心。”
“墨娘，我们的儿子看来是真的长大了啊……”
半个时辰前，一间静室内，梅长苏手执花剪，甚是灵巧地逐一剪落眼前斜出的零散枝桠。
蔺晨刚从庭外撷梅归来，身上尚且留有几丝寒气，于是便远远地在火盆旁坐着喝酒，怀里还抱着个铜制的暖手炉。
“梅郎弄梅，当真是风雅无双，令人见之难忘。”
难得一向油腔滑调，没个正经的少阁主谈吐斯文，赞得真心实意，但梅长苏头都不回，似是充耳不闻，手中那二尺花剪在花枝间辗转横挪，回转自如。
蔺晨眯着眼，心想，这双手以前是持过利刃，降过烈马的：昔日凛凛如神的少年将军曾在雪夜驱敌千里，那定是一番动人心魄的壮景；但自己却更宁愿看他在一方静室中用这双手专心致志地修剪花枝。
当然，这些话还是留在肚子里好些。
“……成了。你看如何？”梅长苏换着角度审视了许久，终于放下花剪，示意好友过来看。
“甚妙甚妙！既去了白梅本来的苦寒之意，又平添几许依依之情……我爹看到肯定会喜欢的，谢啦！”蔺晨喜孜孜地点评完毕，一手抱着盛梅的青瓶，却不急离去，用另一只手替梅长苏拂落了衣袖上的残枝花屑。
“长苏，你莫要担心，也别着急。”
金陵今日传了消息来，七皇子因在年宴上言行不恭，惹得龙颜大怒，正月都没过完，便被逐去了守备边境。
“比之去年今日，我已是心静如止水。不喜不怒，无悲无怨……说起来真奇怪，我这辈子还未如此的心平气和过。”梅长苏没看蔺晨的脸，慢腾腾地又拿了几支梅花，全部插进一个空瓶里，“还剩了些。左右无事，我再剪一剪。你别耽搁了，快去陪蔺伯吧。”
蔺晨翻了个白眼，抬腿便走，“那感情好！梅方丈，我这俗人就不打扰你入定了。”
“对了，记得回头把那瓶放我房里啊！”
等蔺晨走后，梅长苏重新拿起了花剪。不同于之前，他这回修剪得随意了许多，仅是将多余的散枝剪去，如此一来，白梅那孤傲幽独的风骨体现得淋漓尽致。
“……昔日匣中三尺水，曾与明月斗青霜……”
一个月前，也是在这同一间静室之内，梅长苏长跪不起。
“蔺伯相救之恩，深重如斯，晚辈实在无以为报。”
“贤侄何须如此客气？你父亲是老夫相识多年的挚友……可那日梅岭之上，老夫却连他的尸骨都无法寻到。一代忠臣良将，竟不知埋骨何处……”
老阁主口吻戚然，俯身去扶梅长苏，对方却执意不愿起身。
“梅岭一役，何等惨烈？父帅在天之灵，必定感念蔺伯相救于我的肝胆情义，绝不会怪罪于您的。”
“你虽被我救下，可拔毒之后，注定难享常人之寿……都怪老夫医术不精哪！”
梅长苏抬首，像是要安慰对方一般，露出一抹淡淡笑意，“我知蔺伯是医者仁心，但生死有命，请不必为我介怀。”
“方才给你切过脉……那火寒之毒解是解了，但你的身子却也有如年过半百之人……说是千疮百孔也不为过。你今后得注意保养，尤其不可劳心费神，记住了吗？”
此时站一旁的蔺晨突然凉凉地插了句，“爹，这话您已经嘱咐过他了。可惜啊，依我看他是肯定不会听你的。他要做的那些事情，怎能不费心劳神？”
梅长苏默然，又行了一次叩拜礼，“晚辈斗胆，还有一事求蔺伯相助。”
“贤侄不必多言。你决心要为林家昭雪，琅琊阁上下自然是全力襄助于你。可惜老夫在朝中既无势力人脉，在江湖上也无结盟的帮派……这些年苦心经营，确是积攒了些家底，但远不到富可敌国的程度……除了消息灵通之外，琅琊阁可以帮到你的地方，恐怕非常有限。”
蔺晨挑起眉，忍不住又插了句嘴，“爹，话也不是这样说的。单单消息灵通这点，对长苏来说就是大大的益处了。天下多少人指着我琅琊阁解疑答惑呢？且不说我们提供的解答，那些问题本身便是千金难买。”
蔺晨此言并非夸大。琅琊阁的运作与普通的江湖帮派、地方官府都大不相同，说神秘也不神秘，做得其实就是取人钱财，替人解惑的买卖。
二十五年前，蔺老阁主的夫人沈墨为了树立琅琊阁的招牌，曾接受过江湖上各大帮派的挑战，连续三日三夜在阁中解答登阁之人提出的任何疑问。
数十载的帮派恩怨，陈年秘辛，数不清的繁杂难理之事，皆然被她一位柔弱女子如数家珍般一一道清讲明，她切入的角度既奇巧又精准，令人颇有水落石出、拨云见日之感。沈墨仿佛绝顶高手，全凭三寸之舌，见招拆招，竟无人能难得倒她。于是，三日之期一到，来者无不信服。
那天之后，沈墨与琅琊阁之名便响彻了大梁。
更因此有人传言道，这般聪慧之人，若在世间太久，怕是会泄了天机。一语成谶，几年之后，沈墨当真早早地因病辞世。
沈墨虽死，琅琊山的山门前每天依然车水马龙，盛况不衰，银子流水般地进来，江湖上的名气也是一天比一天旺。时日久了，不单单是江湖中人，连金陵城中的达官显贵都会拜帖于琅琊山下，只为求一指点迷津的锦囊妙计。
须知，世人如此信任琅琊阁给出的答案，本来只有七成真的事儿，都会被夸到了十分。
反之，江湖中发生了何事，琅琊阁也是最早知晓的地方。因为光是这些被送上来的问题本身，就值得好好研究一番：哪个帮派、哪个名门望族有了麻烦？江湖中人最近都在关注哪位高手的动向？何处有隙可乘？何处有恩可施？
只要利用得当，对于翻云覆雨、机关算尽的筹谋之士来说，琅琊阁可说是一块至宝之地。
得到消息灵通，财力雄厚的琅琊阁作为倚靠，是梅长苏洗冤之路上必不可少的一步。
“长苏啊，你也别一直跪着了。腊月天，地上挺冷的，我瞧你这气息都快不稳了。放心吧，不管我爹怎么说，我答应，以后一定帮你的忙就是。”
得蔺晨这么一句承诺，蔺老阁主再俯身去扶梅长苏之时，他便顺势起身了。
“多谢蔺伯。”
“嘿！怎么不谢我啊，你这没——”蔺晨的嘟囔很快就被自己的父亲无情地打断，“说来正好，晨儿，依为父看，也到了你逐渐接手阁中事务的时候了。为父年事已高，再过几年，就该抛下一切，下山去云游四方了。”
琅琊阁中，一草一木皆是沈墨的影子。每每思及当初她为了让琅琊阁在江湖中名声鹊起，拼着一口气，三日三夜不歇地为诸多登阁之人解谜除惑的身影，蔺老阁主都颇有剖心沥骨之感。正是这个缘故，他这些年兢兢业业，不敢有丝毫懈怠地经营着琅琊阁，就怕辜负了她当初耗费的那些心血。
但也是时候放下了，他明白这一点，蔺晨也明白。
“这样吧……今后便由你负责枢机院内的一切事务，为父会让陈叔在旁辅助的。”
枢机院专门负责将拜帖中的疑问分门别类，掂量好斤两，再定下相应的价格——可说是琅琊阁整个运转过程的重中之重。
作为少阁主，蔺晨此前只负责拟定琅琊四大榜，在年终时交由老阁主过目决断。除此之外，别的事务他都素来是不闻不问。偶尔兴头上来了，才会出手帮忙处理一下。如今突然平白多了件费心又费时的苦差事，让他心里头不由得叫苦连天。可惜他刚才扬言要帮梅长苏的话都那么漂亮地抛出去了，此时万万不能灰溜溜收回来，托言长苏就让我爹和他手下的人帮你吧。
堂堂少阁主，只好就这么认栽了。
蔺晨生性懒惰，但并非轻易违背诺言之人。
这一点上，还真是知子莫若父。
“既是父命，孩儿不敢不从。”
“怎么，你还不乐意哪？”
蔺晨赶忙摆出满脸的诚恳，“没有！能为父亲分忧，孩儿哪会不乐意呢？”
梅长苏恰到好处地开口道：“若蔺伯不嫌弃，晚辈也愿尽一分薄力。”
“哇，果然还是长苏待我好！当然不嫌弃你！”
蔺老阁主抚抚胡子，“那么，就有劳贤侄了。你们两人便慢慢商量罢。”
等老阁主一走，两人却也没说枢机院，谈起了别的事。
“……今年的美人榜很是不尽人意……好多公子哥儿都抱怨连天，说今年新上榜的美人没几位是隐于深闺的幽谷芝兰，害得他们的婚期都得拖上一拖。其实那位云姑娘就很不错，医圣世家，妙手仁心，可惜她早有了意中人……”
梅长苏此时知趣又体贴地说：“都是在下拖累了蔺少爷一整年没怎么下山。唉，也不知道世间多少金玉姻缘因此而错过，在下惭愧。”
“哈哈，好说好说！所以呢，我打算等春暖花开了就下山去，寻访个够！先去廊州，听说那里有户人家的女儿，生得如出水芙蓉，很是不俗。还有江都附近……”蔺晨边讲述自己游山玩水的大计，边手舞足蹈起来，仿佛是把老阁主刚托付给他的枢机院给丢到了爪哇国。
念及美人如花隔云端，他这赏花人的脸上就已经提前开满花儿。
“……怎样，长苏，和我一道去吧？在琅琊阁你都憋了一年多了，正好我们去散散心，也当是闯荡江湖。如何？”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梅长苏怎能拒绝呢。
“好。我答应你。”
“那就一言为定！”
两年之后，梅长苏新任江左盟的宗主之时，盟内有人出于好奇，问了蔺晨一个问题。既然每年拟定琅琊榜的少阁主见过那么多的绝代红颜，为何不把其中一位娶了回去当少阁主夫人呢？
蔺晨笑答“正因见过了太多的美人儿，若我娶了一个回家，岂不是从此都不能对另外的多看一眼了”。
又过了两年，机缘巧合之下，江左盟内有不同的人问了他一个相同的问题。
这一回，少阁主高深莫测地一笑，给出答案却是和当初不太一样了。
“我早已有了心上人，纵是有万紫千红在我眼前，又怎会为之所动？”
正所谓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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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日匣中三尺水，曾与明月斗青霜”出自古剑奇谭的dlc“千古剑灵”，可不是我写的哈，觉得挺合适就用了。
